母亲的河流
有一条河,是专属母亲的。它从生命的原点出发,蜿蜒而来,涓涓不息。这条河没有惊涛骇浪的壮阔,却以温柔的涟漪,将岁月里的爱与牵挂,细细编织成一条永不干涸的脉络。
源头是母亲十月怀胎的暖巢。
我常记得她怀着我两个弟弟时笨拙的身影,那年,我七岁,母亲怀着宝宝,仍然出工干活,挺着一个大肚子~~干十分活,拿八分工。你无法想象,她有多么坚强!~那是河流最初的浪花。
河流蜿蜒,穿过四季的更迭。春夏秋冬来复去,河水潺潺润无声。夏夜闷热,她将蒲扇摇成一片云,我枕着她膝盖入睡,蝉鸣声中,汗水与凉风在皮肤上织出细密的网。秋收时节,她在禾场打谷,金色的稻子,簌簌而下,像无数粒微小的太阳,而她的脊背弯成河道最温柔的弧度。寒冬腊月,我冻红的脚伸进她被窝,她立刻用体温焐出一方暖泉,寒气在棉被外结霜,河水却在体内汩汩流淌。
河道偶尔会遇到礁石的阻碍。那年我发高烧,额头烫得像烙铁,她彻夜用冷毛巾敷我的太阳穴,瓷碗里的温水凉了又换,月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,单薄如一片随时会被风吹散的苇叶。天明时,她背我去找二伯拿药吃。二伯是湾里的神医。大小病全包。她背着我,我的脸贴着她后背,听见心跳如暗河涌动……父亲长年在外工作,无法顾家。母亲她独自扛起重担,又要出工干活,干十分活,拿八分工,无怨无悔地付出,又要照顾我们兄弟几个,稍有空还得在自留地种菜,挑水浇地,忙的不亦乐乎,黄昏在田埂上追赶落日,河水流过她开裂的掌心,她的汗珠子在落晖中闪着金光……
支流是母亲数不清的付出。在河水涓涓细流的滋润中, 我们由柔弱变得刚强,由稚嫩变为成熟,终于开枝散叶,生命茂盛
如今,母亲已九十高龄,尚能穿针引线,每天制作一双绣花鞋垫,家里来客,必硬送一双,似有刷存在感之嫌。
常常在别人的惊叹中得意地笑笑。
廉颇老矣,尚能饭否?能能能。呵呵。
我庆幸,母亲的河流仍在流淌。当然,它终将归于大海。
但在我看来,她的每一天都是生命的最后一天。谁也不清楚,这条河会在哪个时间节点戛然而止!
母亲的河流是无敌的。
母亲的河流,是超越地理意义的存在。它是一条用光阴浇筑的隐河,在灶台烟火里蒸腾,在缝衣针脚间穿梭,在一声声“别牵挂”的叮咛中蜿蜒。
当我在梦中重拾乡村原野的灰色记忆,回味当年她的唠叨,她的汗水,她的叹息,她的愤怒,她的遗憾,当然还有她的开心以及得意,总能触到那永不冰冷的温度——那是母亲的爱,在血脉深处,生生不息。